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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最後還是瞞不過亞瑟和耀。大概樓上的動靜給他們察覺到了。
客廳的燈重新亮起,耀、亞瑟、香和澳四個人坐在沙發椅上,這個可以容納五至六人的U型沙發,還有多餘的空間給他們分開坐。
亞瑟盤起雙手,盯著放在茶几上的「罪證」們,香和澳像做錯事般低下頭,私下卻又在眉來眼去。
最後是耀受不了的打破沉默。他站起來把所有東西收走,這種不吉利的東西被隨意放在几上,看著心裡不舒服。
亞瑟待耀回來,人齊了以後,才率先開腔:「你一直遇到的,就是『他』嗎?」
香點點頭。
亞瑟只是表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並沒有預期中生氣的反應。
「有件事,可能要對你們說了。」耀一副要揭密真相的臉,坐在亞瑟旁邊。
香和澳看向對方一眼,又看向亞瑟和耀。
「你不是曾經問過港仔和你撞臉的原因嗎?」亞瑟徐徐地開腔:「的確,我們隱藏了他的身分——」
那天,亞瑟正潛心打理後院的花圃。至於香,忘了是什麼事情,總之正好出遠門去。
突然傳來耀的一聲呼叫。亞瑟連忙放下大園剪跑過去。
藍髮綠眼、穿著沾上沙土的紅色唐裝、顯得有點髒兮兮的青年跌坐在他們家附近的植被上,正好被耀目擊到這一幕。青年頭上居然出現一個像科幻電影中的蟲洞通道,在他們還來不及反應之前,通道已經合上。
突然出現的青年,和香長得一模一樣。他們很顯然不會把這個充滿滄桑感的青年當成還處於惹事生非階段、染了髮戴上隱形眼鏡的香。
那個神秘的青年告訴他們一切。來自另一個異世界,被稱作地區意識的他所經歷過的冒險。然後突然來到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
雖然一切只是猜想,可是,亞瑟覺得是因為這個世界同樣有著「香」,青年才會成功從死後世界橫越到這裡——他們屬於平行世界的同一人,同時也可能因為某些世界的規律,青年本應與現世界的香長得一樣的髮色和瞳色,蛻變成異常的色彩。
無家可歸的青年,亞瑟和耀決定收留他,可是為了讓他能夠名正言順地留在這個世界,他們預備了很多工作。
他們沒有立即讓青年與香見面,而是把青年放在鄰近小鎮的旅館。而且想到方法讓青年得到可以唸書和工作的機會(通常是借用香的身分)。
等到時機成熟,亞瑟才以外地親戚的名義把「港」帶回來。恰巧港擁有和亞瑟可以勉強拉上關係的綠色眼睛,而且亞瑟和他親戚的關係不算緊密,比較不好追查,因此成為了亞瑟的親戚而不是耀的親戚。
那時香只是從電話聽過港的聲音幾次而已。一開始,香也因為港的臉孔震驚得很,可是相處下來加上和港常常「心有靈犀」,漸漸不當是一回事。
聽罷後,香和澳面面相覷。
「小港有對我們說過那個青年的事,在小港來到這裡以後就沒再看到他了。看來是你們把他召喚過來。」耀說。
「我同意耀所說。我猜兩個世界的時間軸不一樣,你們才是始作俑者把冰/島喚到這裡的人。然後就是港跟著來到比現在更早的時點。因為他提過在他來到這裡之前,其實還有見過冰/島一次。」亞瑟提及一件鮮為人知的事情。
「是冰/島把他帶入時空通道裡面,可是,他們在裡面出意外分散了。」
「所以他就成為了這樣的狀態?」澳問。
「似乎是。話是這樣說,問港事情的詳細才是最準確的。」
「我們聲量那麼大,他怎麼沒什麼動靜……」耀咕噥著上樓。趁此空檔,香立即追問亞瑟:「我們可以怎樣做才可以把他救出來呢?」
「這考起我了,我又不是大魔法師。」亞瑟頭痛地說,「我去研究一下那些典籍再說。」
此時,耀著急地跑下來:「不好了!小港不見了!」
黑衣青年沖沖在街上奔跑著,跑了一段很長的路。
沒有目的地,當他回過神來,已經在公園停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面前,有個帶有幾分東方味道的小池塘,上面有一道拱橋可以越過它。透過旁邊路燈的照明,小池塘的水面被照得閃閃發亮,即使池水本身仍然是幽深的黑色,無法看見底部。
池水之上,還有幾片荷葉在漂來漂去。
港走到橋的中央,一個人看著池面,身影顯得相當孤獨。
家庭會議的聲音那麼響亮,他當然有聽到。
而他站在沒人發現的暗角裡,默默聽著這一切。一時間需要消化信息,很自然地逃出來了。
他等冰等很久了,等到他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在死後世界的經歷仍然鮮明,親歷最接近死亡的恐懼,然後僅有自己一人抵達這裡,劫後餘生的孤獨感。
他仰頭望天,臉上的表情已不清楚是不是難過。知道冰還活著的消息應該要開心,可是,卻不是以和他一樣的活人身分來到這裡。
要怎麼辦?又是他無法跨過的坎嗎?
「你……」大出意外,冰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港瞪大綠色的雙眼,迅速看向來人。
……是這個世界的冰。不知道他怎樣發現到他,就與最初他見到這個世界的冰在街上走過,由震驚,再知道他並不是自己那邊有著共同經歷的冰,變成失望。
冰也是意外見到深夜的公園有個認識的人站在那,才走上前關心。手中還拿著便利店買回來的眾多啤酒罐呢。
一開始他已遠遠發現到港,和香一模一樣的青年。之前的事情有點尷尬,但他看到港一臉難過,現在這個時間沒事情怎麼還待在公園,才關心地走過去。
「……你好,發生什麼事嗎?這麼晚還在這裡?」冰禮貌又稍微生疏地問。
看到和冰/島一模一樣的臉,港實在很想哭出來。見港沒有透露半句,冰只能猜測他和家人吵架了。適時看到自己提著的塑膠袋,他提起來問:「要嗎?」
大口大口的啤酒灌進喉嚨裡,港舒爽地打了個嗝,冰凍的舌感稍為舒緩他的情緒,臉色也緩和下來,這些冰有看在眼裡。等了一會,冰再次問:「沒什麼嗎?」
港搖搖頭:「沒什麼。」
港不經意地看向星空。縱使有「冰」陪伴,可是城市的天,和沙漠之海相差太遠了。
「冰真是溫柔。」港喝了口酒,看似無心之語聽在冰耳中,使得他尷尬地如同搗蒜般點頭:「……謝謝。」
港的說話應該沒有特殊情感吧?冰不是傻子,感覺出港對他的態度不一樣。可是他們根本只見過一次面而已。
「另一個冰也是。」港自有自說下去,邊喝著啤酒,此刻他是以意識的身分說話,意圖透露自己的秘密。
「另一個?」冰一面疑惑。
「你有個屬於你的香,我也有一個屬於我的冰。」港微笑著繼續看夜空。
這是什麼意思?冰聽不懂,但聽得出,港是在說他喜歡的人吧?原先擔心有個「第三者」介入的緊張感因為這句話,才發現好像是個誤會,稍微放鬆了。
港作為香的家人,應該很熟悉香?冰伸展一下雙腿,其後盤腿坐在長凳上:「我還是不太理解阿香。」
「比較難理解他內心在想些什麼?」他們就是「同一人」,於是港很自然地對上話。
冰訝異地瞪大眼,趕快喝了一口酒定定神:「思維比較跳躍,他不是沒表露情感,只是要點時間跟上他的想法。」
冰的腦袋算是反應敏捷了,但有時也感到莫名其妙。
「看他實際的行動。」就和他那位冰奮不顧身救下他一樣。「嘴上說再多話也比不上行動。」
「這樣他幾乎天天帶我去看這個社區不同有趣的事物。」想到此,冰不禁露出真心的笑容。
看到他真誠的臉,港也一同露出笑容,這是他和他的冰許諾好活下來後一起實現的願望之一。
「我想你那位『冰』也會是同樣的人吧?」冰轉頭正視港。路燈映照之下,縱使昏暗,一雙紫色的眼瞳純粹又閃亮。
港愣住了,看著那雙眼睛,忽然回想起一個被遺忘的片段。
「怎麼了?」他說錯話嗎?莫非那個人是個渣男?但港給他的印象,應該不像會找那樣的人。
「你才是那個帶我離開的人?」港下意識地反問。
「誒?」
「港~~~」外面傳來耀的聲音,他們二人轉頭一望,耀心急如焚地跑向他們,而香則站在原先耀站著的地方。
冰首次來到香的家,就嚇到了。
一面全身鏡。地上的盤板。四根蠟燭。花。載水的盆。穿著整身黑袍的金髮男人。其他有的沒的。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小澳,後者只是擺手。
「大魔法師再現。」港悄悄地吐嘈。他針對的倒是以前世界的某位同位者。
冰對這些東西不陌生。他挑起眉,問:「這是魔法儀式?」
「流傳至我家柯克蘭四兄弟的秘術啊。」戴上眼鏡後,亞瑟一副裝模作樣的樣子,冰排除這個人精神有問題或者預演萬聖節,因為他真的「看到」這些蠟燭隱隱漂動著不同的顏色,這個人是有實力的。
因為家族緣故,大學時待在魔法社、對超自然一直很有興趣的亞瑟。雖然踏進社會後已多年不碰這個,但過去的經驗足以彌補(亞瑟自己認為)。
「鏡子是其中一個穿越兩個世界的方式。」亞瑟解釋道:「希望他還是活著狀態吧。」
「你們在做什麼?」冰開門見山地問。
「召喚平行世界的你。」回答的是香,冰瞪大眼睛盯著他,而港的神情也很是複雜。
香拉起冰的手一起出門外一輪,精要的解釋,回來後,冰一臉有點無法馬上接受般呆呆滯滯。
「當日你掉到我家裡,我想可能就是上帝安排好吧。」亞瑟走到港面前,理所當然地說:「想必看中我出色的能力。」
「兩個亞瑟都一樣自戀。」港下意識地吐嘈。亞瑟勉強無視港的回話,重返正題:「從祖先傳下來的典籍看來,需要一件曾跨越兩界的東西作為導引。你還有留著那個世界什麼東西呢?」
港低下頭。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下,他走上房間。再回來的時候,手中已握著一個裝滿沙子的小玻璃瓶。
「是那個世界的沙。」回想當時,只有身上穿的衣服和放在口袋裡的沙瓶跟著來到這裡。
「我在祖先留下的書看到的,不知道會不會成功。」見眾人這麼快適應他的魔法師禮服,亞瑟很感意外,莫非自己之前隱藏得仍然不夠深嗎?「這次需要四個人。」
小澳很自然走過去,卻被耀拉住手:「別了,我怕阿葡會幹掉我們。」
「耀年紀大,也不用了。」「啊?!」亞瑟緊接也拒絕耀了,而且用詞不當惹人生氣。
「你就是『冰』是吧?能一起來幫忙嗎?」亞瑟把目光投向冰,異世界的同位者,如果阿香是小港穿越而來的契機,相信冰也可以成為那一個冰的契機。
如果冰反對的話……事實上冰根本沒這個打算,直接答應了。
喚靈本身是高風險活動,但有四個人在分擔風險,應該沒有問題。
結果就是亞瑟、香、冰、港四個人單膝跪地或是蹲在通靈板四個方位,四個人的手洗淨過後,同碰在盤板中心的小銅板上。碰著銅板的手指在之前被針扎了一洞,因此銅板上面可能有著少量血跡。剛剛拿到的玻璃瓶被打開瓶蓋,把沙子朝著盤板倒下,散落到整塊盤。
亞瑟用另一隻手,翻到書裡咒文列出的那一頁。小香小港同樣低下頭凝視,這個似乎是他們專注時會做的動作,身姿一模一樣。冰悄悄地觀察著四周的人。澳和耀屏息靜氣在一旁觀著。
空氣突然安靜。
亞瑟唸出一段語言,並不是英語,其他人只知道是唸咒。那個不明的語言,可能和另一世界的冰所通曉的幾句妖精語有著異曲同工的地方。
一開始安靜無比,似乎沒什麼異狀,亞瑟一直堅持著循環唸咒。直至鏡面開始出現異常,開始濛起來,也映照到不屬於房間的東西。
澳害怕地躲在耀身後,而耀也發現到港面前的蠟燭滅了。
他們四個人面前各擺著一根蠟燭,隨著唸咒時間繼續,再是冰面前的熄滅,然後香和亞瑟的火光都熄滅了。
「接下來無論如何也好,手都不要離開銅板。」亞瑟認真地提醒。話音剛落,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冰當下真的差點嚇到抽開手。當然,最終沒有這樣做。
「看來這裡只有我和你。」從聲音的來源,冰知道是在他左側的港的聲音。燭光此時燃起一絲火花,可以照到港的手指和冰的手指,一起碰住銅板上開始乾涸的血跡。
「香?亞瑟?」冰不禁開口問道,卻空盪盪的沒有回應。
「我不太清楚亞瑟在用的法術詳細不過……我和你應該是類似『連結』的角色吧。因為我們兩個和冰的聯繫才是最近。」香和亞瑟應該是在原本的空間等待吧。
「你不害怕嗎?」
「都死過一次,沒什麼好怕的。」二人面前的燭光越來越亮,終於照到港的綠色眼眸,在光線的映襯下透著光。
「那個我自己,到底會怎樣出現……」冰有點擔心地自言自語,真不知道他會怎樣出現,希望不是什麼讓人驚嚇的模樣。
「他的右邊眼睛覆蓋著繃帶,因為在沙漠救過我造成的。」港低頭盯著盤板,無邊黑暗的空間沒東西可看,他只能把目光投放在唯一的光源上。「如果把他接回來,我一定帶他去看這裡的醫療,或者有機會救到眼睛吧……」
感覺他們之間互相經歷很多,冰的心情有點沉重。
「或者我應該對你說一聲謝謝的。」像預感到什麼般,港忽然說。
「舉手之勞而已。」冰以為是說這件事,孰不知,港搖搖頭。
「雖然不知是哪個時空的你,你實在地穿越到當時我所在的死後世界來,駕著摩托。我才可以得救而已。」
「你在說什麼?」已經是第二次了,冰完全一頭霧水。
「我說過,我這邊的冰眼睛受傷了。而『他』是健全的。一開始以為是他康復了,但是知道你以後,我才知道並不是這樣。」
紫眼和綠眼相對而視。
「記得到時來接我喔。」伴隨港充滿玩味的聲音落下,二人此時發現,黑暗中居然出現一個發光的人形。
與此同時在現實。
剛剛出現詭異的狀況,全房子的燈都熄滅了,耀摸黑到門掣那邊重新開起燈。
冰和港閉著眼睛,像雕像般維持著指點盤板的姿勢,香和亞瑟則沒有這個問題,手指同樣是緊碰著銅板的,四個人至今都安全通過第一關了。香和亞瑟二人更關心的,是鏡子中喚出來的將會是什麼。秘法就是秘法,沒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喚到那邊的冰,有可能是長相恐怖的怨靈,或者是裝成冰外表的其他東西,恐怖片也經常撥這個橋段,這次畢竟是大魔法師亞瑟的第一次施法,以往亞瑟根本沒可能會練習這種東西。
鏡子開始浮現一個等身人形。同樣的銀髮,緊閉著眼,右邊的繃帶,身上的衣服被塵土沾色,顯得稍微骯髒。
「喔我的天啊……」亞瑟呆呆地說。
當見到鏡子裡的青年,香有種感覺,就是那個『冰』錯不了。動起來時有點手忙腳亂,一邊手指不能離開銅板,一邊拉起早已預備的紅色線軸,和亞瑟交換眼神後,把線軸嘗試投向鏡面。
打在鏡面玻璃上,被反彈出去。
不只抽出一堆亂亂的線,香所用的線軸是比較大的那種,當砸在鏡上,鏡子就和被硬物擊中一樣, 往後倒。
「啊!」香差點想站起來,此時耀一個箭步往前滑,畢竟經受多年武術訓練,反應仍然敏捷,滑到鏡架後方扭身停下,再抓住鏡架兩邊,整塊扳回來。這時候,鏡子居然有著比一個真人不止的重量,當耀一舉起來,就驚覺事情大條了,痛苦得慘叫一聲。
澳拾起飛到角落的線軸,跑到香身旁。
「Thanks ya.」香笑著說,與最可靠的小澳互相點頭過後,澳立即跑去幫耀扶住鏡架。
手中握著變成一團亂球的線軸,這次再失敗就沒下一次了。
亞瑟咬著紙頁,翻開來看,試著研究怎麼通道還通不起來。難道真的是功夫不到家?
「怎麼那麼重啊……」耀和澳拼命撐起鏡子,但總有股神秘的力量,試圖拉著鏡子朝向地面倒下。
香冒著汗緊盯眼前的情況,思考要怎樣應付。
這時很奇妙地,他突然想起口袋裡的吊墜。這個是之前亞瑟見他氣息不好給他作護身符用的,他從根本遺忘了這個護符的存在,一直以來把它留在口袋,連洗衣機洗衣也忘了把它拿出來的程度。
聽起來很有可能,他趕快掏出來,銀吊墜可能被清洗過,看來相當潔亮……現在不是要討論這個。看著上面刻著黑色的紋飾,然後又很突然地冒出一個想法。
他立即喚來亞瑟與他合作把紅線和吊墜隨便綁在一起。綁好後,香對著它祈禱。
這個世界也有他們所信仰的神,如果祈求的話……?他希望能網開一面把另一個世界的冰拯救過來。那位冰明明誠誠懇懇地遵守著意識的工作,怎麼不值得被救。
把吊墜、紅線握成一塊,香本著最後一個機會的心,一起投向鏡子。
就像表演魔術般,紅線吊墜居然直接越過那層玻璃屏障,掉向鏡子裡的空間。同時,一隻穿著棕色長袖外套的手臂抓住紅線,被牽引著,緩緩地走出鏡外。從手臂,再到腿部,之後是身軀和臉。用繃帶遮著半臉的青年閉著雙眼,慢慢地走出來。
好一會,因著青年的奇跡出現,整個房間都陷入很長很長的沉默裡。
「香……!」亞瑟還是回神過來,連忙指示香,二人一起把銅板歸位。歸好位後,二人終於可以離開位置跑向青年面前。
青年張開眼,澄藍色,和天空一樣清澈的眼,目光投向他最熟悉的香和亞瑟:「香/港和英/國?」
「……不,你們不是。」和港一樣,瞬間就知道對方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原來我在那邊是這樣的稱呼嗎……」亞瑟低聲說,感到有點新奇。
像雙眼的蒙罩被解除般,冰終於可以自由睜開眼睛,第一眼就和站在身前、異世界的同位青年打照臉。
非常相像而不像。在穿越世界而來後,青年的眼睛從紫色突變為藍色,這世界允許青年的到來,但是不會允許完全一模一樣的存在。
青年轉向閉上眼、昏睡著的藍髮青年,手輕輕地撫向他的頭。
青年就待在港的房間裡。港正躺在他膝上,沉沉睡著,沉穩卻完全沒有蘇醒的跡象。
他盯著對方的睡顏。此時房間打開,香捧著溫熱的茶水進房來,還可以看見冰半個身體站在房門後,只敢怕生地在一旁觀察。
一晚之間經歷這麼多,冰的心臟已經訓練到很大顆。但是見到個和自己一樣的人,還要和港表現得很親密,想起他和香只是疑似朋友以上……實在很不自在。
「我記得你。還有那個女孩。」按青年的說法,事實上,第一次和香澳的初次相遇,他仍然身處死後那片沙漠之海裡,然後以此為契機脫離到那片海,卻卡在兩個世界的縫隙之間不上不下,只能跟著一開始召喚到他的香,多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香點點頭。把茶水交給青年,看著他低頭盯著睡得昏沉的港:「亞瑟他們已經在想辦法了。」
「嗯。」青年點點頭,目光轉回到睡在自己膝蓋的人身上。
終於可以見面了,但是……香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港突然昏迷,實在讓眾人始料未及。
「你的眼睛……」香盯著他,欲言又止。依照他的傷勢,應該要即時去醫院才對。
「……回到來,有些不太習慣。在沙漠的時候幾乎快忘記痛楚了。」青年的傷口實在很觸目驚心,一切生物機制在回到現實後會恢復運行,香也不敢隨便幫他處理,剛剛耀說給他敷藥草應急的建議已經被香一口回絕了。
這麼珍貴的時間,二人卻陷入沉默起來。青年就像一開始認識的冰那樣,內斂少話,只有在一開始認錯香和亞瑟是他所知的那兩個熟人,語氣才稍為親近。他和冰真的一模一樣,可是香仍然會分別對待。大家的背景經歷不同,就只是正好……兩邊都是遇到「香」而已。
其實香同樣很不自在,他勝在比冰更接近事件的核心才敢進房來。
青年想拉起笑容安撫什麼,不料不小心拉到傷口的肌肉,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扭曲。到痛楚稍為平復,他看向香,順便念及門後跟他一樣害害羞羞的冰:「要不要聽我那邊世界的事?」
他簡短地開始介紹作為意識的背景,到落入死後世界,和那世界的香、這世界的港一起冒險的事。當說到眼睛受傷的時候,他很輕淡描寫,但是是人都聽得出那是為了誰。
待在門後的冰,下意識地摸向自己右眼。那時救人的動機,他完全可以理解,換了是他也同樣會做同一件事的,慶幸的是他和香所處的世界都很和平,所以故事也很平淡……
「啊……我……謝謝你。」香低聲說:「港仔也是這樣想的。」
「我也感謝你,沒有你的話我一定沒辦法來到這裡。不過……」還是不禁想到港,青年擔心地看回他。
聽到這,冰下了決心,快步離開房間找亞瑟去。
香是背對房門的,而青年可以看到房外,因此他幾乎是即時留意到冰離開了:「這個世界的我和你也一樣認識,真是命運的安排。」
「我和他比起你和港仔沒有那麼深厚的感情。」語氣很是抱怨,對,香就是在抱怨,反正他們嚴格來說是同一個人,還沒有得罪過香自己,絕對是個好傾訴好好理解的對象。
「我不是很擅長表達而已……」青年無奈地淡淡笑著回應:「而且我和香……我這邊的香,也不算認識很久。如果不是環境太惡劣,還有受傷那件事,我應該會把想法一直留在心裡。」
「這樣我是不是要找輛車故意撞下去。」香自我挖苦道。在對方面前,就像對冰那樣完全不加修飾,腦袋反應慢一點也感到莫名奇妙的話。
「哈哈。」青年也被幽默得笑出聲來:「你們還有很長的時間。」
冰正和亞瑟討論兩個世界的時間軸:「港曾經說過在他來到這個世界前,有個『我』救了他,把他帶來這裡。現在看來,的確是我不是另一邊的自己。」
亞瑟偏著頭思考:「所以你認為是因為時間軸尚未完滿而產生了悸論,導致港醒不來?」
「我猜。」冰不太肯定,但目前已知還有疑點的事就是這個,直覺覺得解決以後港就會醒來了。
「你可以把我送過去嗎?」
「我可不是真的大魔法師啊。」亞瑟翻著書中祖先留下來的文字,苦惱地說:「這次用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喚靈術還那麼成功,我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了。」
冰無言。
「而且要到那一個世界,肯定需要那個世界的媒介,港的沙瓶在喚靈後已經消失了。」真的突然消失那種。
「我想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下,耀突然碰一聲推開門,把二人嚇了好一大跳。
耀把小澳幫忙列印的一疊網上資料甩在桌上,「這個是我們城市的都市傳說。」
「嗯,有些是真的——」「你看下這個。」黑、金、銀的腦袋圍著桌邊湊近:「傳說中在四點駕車經過海岸的公路會到達另一個世界。」
「這個傳說怎看也像是來抓超速駕駛啊。」亞瑟吐嘈得粗眉毛都要擰起來了:「就算是真的,這個世界可以保證是我們要去那?這不就送冰去死嗎。」
「另一個世界的我應該會保有在那個世界的東西。」冰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嘈吵型家長一同安靜下來。二人沒想過冰主意已決,不怕後果。
耀對著冰不禁說:「你人也太好了吧阿魯。」
再過一會,耀會帶著青年一起到醫院檢查眼睛。他這情況如果再不處理,眼睛真的不能要了。雖然還想待在港的身邊,但耀一直好言相勸,要給港看到復原的他,他只能同意。
之後到亞瑟進來簡要解釋穿越世界的大計,聽完以後,青年要求把媒介親手交給冰。原因很簡單,他想和這個世界的冰說上幾句話。
冰來到房間前,打開門,青年坐在床邊,藍眼靜靜地看著他。
異界冰的手掌已放著好媒介,就是和港一樣的沙瓶,裝滿漂亮的金橙色沙子。本身是他和港一時興起留為紀念的,可是並不是必須品,亞瑟他們需要,就交給他們吧。
「你其實不需要拼命的。」他真心誠意地希望自己的同位體認真考慮一下,不過如同他所想的一樣,拒絕了。
「我不能什麼事也不做。」看到他和港的感情,哪怕自身情感還是本著一分正義感,冰是不會怕冒這個風險的。
異界的冰微微瞪大眼,然後,忍不住笑了:「……換了我也會這樣。」
他倆相視而笑,雖然能夠說上話的時間不多,但是想法全無差異,簡直就像與鏡中的自己相處一樣自然。
冰走出房門,等候他、站在房外的人就是香。他有點猶豫地看向他,畢竟這次出行是有風險的。
「我陪你一起到公路那段。」香卻這樣說,冰只能感動地點點頭。
亞瑟駕著車來到海岸旁的公路。距離四點還有十來分鐘,在這個大部分人都在睡覺的安靜時分,沿路一輛車都沒有。在這裡只聽見海那邊傳來的風聲,空曠而安靜。
亞瑟走下車,打開車門,把放在裡面的摩托車搬到地上。檢查好一切沒問題後,和靠近過來的冰完美接上,幫冰戴好頭盔。
取出紅色的線綁在冰的手臂上,有些是綁在腰間,或者頭盔後的扣子:「類似是與這個世界連接的線,大概可以這樣理解。祝你好運。」
「差不多了。」亞瑟看了看手錶,再過一會就是四點正,必須分秒不差地出發。
冰最後和香對上眼,他們沒有說話,單從眼神讀取對方心裡想什麼。
摸一下口袋中的沙瓶,冰跨過座椅,一屁股坐到座位上,發動引擎。下一秒整輛車往前衝,綁著的紅線隨著大風往後飄揚著。
在無人的公路上高速移動,冰漫無目的地駛過不時上上下下或者轉彎的路,經過無數長得一模一樣的路燈,從一開始的大前方一眨眼便甩到後方。
適時手機發出提示四點正的聲響。冰心無旁驁,依舊往前進,一直在等,一直在等著,那個傳說會出現的一刻。
拜託嘛,給他一次拯救的機會。與被鏡子難倒時香對吊墜祈願一樣的心情,冰也在心裡對這個世界的信仰祈求,希望這次見他是單純來救人的份上,可以找到通往那個世界的路。
原先清晰的燈光,開始以肉眼可見的狀態黯淡下來。本來乾爽而清涼的風,空氣中也開始瀰漫著一絲濕泠。在這節骨眼上,冰完全沒有放鬆,而是不斷地祈求不要開到錯誤的地方。
一瞬間,他被換到一個迷幻的地方,完全毫無先兆。
那是一個很接近人們想像中「時空隧道」的地方,車子底下仍然踏著實地行駛,可是四周卻透著或紫或藍的迷離色彩,像電光般同往一方向邁進,而他就身處這個像管道的地方裡,只能往前進。直覺覺得那片或藍或紫不但不會摸到實際的牆,還會被吸到不同的時空。
這時察覺到車子發生了變化。除了車頭多出一副保護用的鎧甲外,身體上連繫著的一條條紅線居然變成像導管一樣粗的管狀物,末端與車子各處連在一起,就像給它輸送養液一樣。脖子也掛著憑空出現護目鏡,冰很自然地戴上臉,不遠處,居然看到圓形的出口。
一出隧道,他便看到從出生以來從未親眼見過的壯麗沙海。黃綠色的夜空,飄揚的沙子。冰除下眼鏡,看得入神。
往前穩定地行駛,很快他便發現了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個青年。與香一模一樣的臉,頭髮也是棕色的,唯有穿著不合時宜的紅色唐裝,還背著一個很大的包。
冰知道要接的人出現了。生怕來往兩邊的通道關閉,他停在不遠處,急忙喊:「快上來啊!」
青年一聽,幾乎是即時、馬上把沉重的包袱拋到身後,往冰的方向跑過去——冰也沒細想青年的心理活動,待他一上車剛坐好,便踩盡油門衝回通道的入口。當他們一踏進通道,入口隨即消失。
在時空隧道中,戴起護目鏡的冰看著遠方的出口,不敢怠慢地全速前進,可能感受到冰的高度緊張,身後的青年也默默沒作聲。
那出口隨著冰的車子駛近,稍為變大一點。
就在這時,四周看似規律運行的藍紫之牆,突然浮現幾個時鐘圖案,而且並不是正正經經的鐘,而是像抽象畫裡扭曲扁形的模樣。從他們二人身前飄到身後,奇特的現象使得他們多看幾眼。
突然,車子失控了。
「哇啊!」車子突然猛烈翻側和旋轉,冰和青年驚呼一聲,青年本身沒料到這一下,也不像冰身上有東西與車子連繫著,直接掉出車外。
冰慌忙回頭,這時頭部的導管黏貼忽然收緊起來,簡直像有人強拉著他那樣。青年碰巧落到一個途經的時鐘圖案上,這表面上像是個塗鴉的東西卻原來是個無底洞,瞬間把青年沒入其中。
冰急切想呼喊什麼,但是那股力量已經把他拉扯到隧道的出口,下一秒,就被全屏白光所吞噬。
回過神來。
冰已經回到現實世界,回到一開始出發的公路。
亞瑟在公路中央,從蹲著等待到站起來。路燈的光映托著翠綠的眼睛,非常平靜地盯著冰。
往左一看,目光落在身旁回復普通摩托車模樣的車子。後來才知道,在亞瑟他們的眼中,冰是自己駛著摩托車回到一開始出發的這個地方,「四周飄著令人無法看清的白霧」,而現實時間只過了不到十分鐘。
依舊有從海那邊傳來的風聲,能把公路照得金黃色閃爍的燈光,當然還有黑色的天與海。
一種恍如隔世的奇妙感覺。
回過神,眼前便出現一個迎著風跑來的少年——和剛才在沙漠朝他奔跑的少年影象重疊起來。他終於知道那不是只單純逃生而跑,而是像現在那樣,等待著並迎接他而來,當他理解到這一點,香已經跑到他面前,棕黑色的頭髮順著海風飛揚起來。
香深深地看著自己。
兩個香,一模一樣的臉。不同的是,剛剛的香,身後的是沒有生機可言的沙漠地帶。而這裡的是,雖然四周是黑色的海,可是一旁並排著代表文明的路燈,在路燈後遠方,還有一整個燈光璀璨的城市迎接他。
內心不禁一陣激動。這個城市,很美麗。
也因此,冰難以自控地把雙手伸出,緊握住香的雙手,完全忽視在一旁露出禮貌而不失尷尬的微笑的亞瑟。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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