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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聲先生,下次一定要對我說嘛。」司書抱著補修物品趕到醫療室,旁邊是連連道歉的秋聲。
醫療室裡面已經站著一群人,唯一一個坐在中央就是臉色虛弱的小林多喜二,只能瞇眼看著四周的人們,但仍然意圖逃跑,因此雙臂分別被兩個人緊緊箝制。陪伴多喜二的人們都是多喜二的朋友或是多喜二喜歡的作家,中野重治和石川啄木要按住他不讓他逃走,德永直擔心地看著他,志賀直哉走到他面前,搖著他雙肩喊他名字。
小林多喜二幽怨地看著志賀作為回應。
司書聳聳肩,如果作家在戰鬥中被侵蝕至意志喪失,小林就是最麻煩的一個。因為會變得非常不信人,老是想著逃跑。
「你好。」司書走到他面前,冷靜地對他打招呼。小林只是沉默地盯著,想避開司書碰他下巴的手,但由於被其他人壓制住,因此無法如願。
「你叫什麼名字?」檢查著小林的侵蝕狀況,司書漫不經心地問。
「你怎會不知道……」小林不耐煩的回答,頭也偏向一邊。
「你名字叫不知道?」她的眼球往上轉,盯向小林的酒紅色眼睛。此時小林沒有正眼看向她,她只是輕輕捏著對方的下巴,施加起小小的力道令他把臉轉向自己,並靜靜等待回應。
眾人臉色凝重地看向二人之間的互動,因為感覺到司書似乎對眼前人有種起疑的心態。
小林雙眼瞇起來看向她。看了一會,他就受不住的轉移視線,不甘願地回答:「……小林多喜二。」
司書這才收起手,接受的點點頭:「好的。」然後開始調製補修作家的材料。
「小林他怎麼樣?」在小林躺在醫務室休養期間,秋聲回到辦公室整理館內所餘不多的加速器。不幸的是,就算司書從來不用來賭新的轉生文豪,這種用來加快鍊金術完成的懷錶數量仍然相當稀少。
作家的身體是由鍊金術鍊成,同時在書中世界受到的傷十分特殊,不能用普通的方法處理。他們使用一種被稱為「洋墨」的特殊材料,只要不傷及靈魂本身,全身泡一下墨水就能完事,這是圖書館作家群中廣泛流傳的暗黑笑話。最近這個館出現的侵蝕事件越來越頻繁,作家的能力又不太能追上侵蝕者的強度,導致洋墨和加速器用得飛快。
「除了被侵蝕者稍微影響到一點自我意識以外沒有大問題,未到被侵蝕者奪舍的程度。」司書要為這件事再打一份詳細的報告給總部,一邊手沒停著,一邊回答秋聲:「我聽過一個圖書館的事跡。有個侵蝕者曾經偽裝成文豪潛伏圖書館,過了很久才被發現。自此以後,所有特務司書都收到指令,遇到喪失的文豪都要嚴加注意,要特別仔細盤問一下他們,總部都怕了又有相同的事件再發生。」
「抱歉,下次我會注意。」秋聲又再一次道歉。留意到他的心情很低落,司書只好苦笑著安慰他:「沒什麼的。」
之後好像沒有能幫忙的事,又差不多到更換助手的時間,司書給秋聲早點下班了。話雖如此,秋聲想起還躺在病床的小林,自然提不起下班的雀躍。
正想再去醫務室探望一次小林,居然和從醫務室走出來的川端正面相遇,四目交投。
川端愣住了,只來得及喊出一個氣音。
「川端?你沒什麼嗎?」秋聲眼尖的看見川端拿著一個藥袋。
「啊啊,可能睡覺的時候不小心落枕,現在痛得很。」川端按壓起肩頸示意。藥袋只有一包粉狀物體,和普通診所的藥物相比顯得非常不同。
「你不是向來睡得很穩嗎?」秋聲和第零會派的三人出任有遇過在書中過夜,川端和小林的睡姿很安穩,只有太宰才有機會睡到可以自己和自己打架似的。他很自然地伸手在川端肩上揉捏,這一意外的獎勵不禁使得對方身軀一震。
「你有沒見過小林,他現在怎樣?」「德永先生剛剛過來把他帶回去休息了,他看起來沒什麼了。」
那就好。秋聲在心中默念。川端見難得遇到他,試探地問:「要不要一起去下午茶?」
「喔喔,好。」這個時間人不多,他很樂意和川端一起去。
館內除了食堂,還設置一個小酒吧,這個時間點還可以在那裡吃檀一雄做的餐點,他們於是到那裡享受快樂的二人時光。
「我記得秋聲先生很喜歡咖啡。」川端把咖啡遞給秋聲。
「謝謝。」秋聲接下來,淺嚐了一口。
「我和秋聲先生都喜歡西洋的甜點。」川端真誠地提出餐單建議。喜歡的蛋糕口味,他都記下來了,可不能小看迷弟的情報能力。
「好的,多吃一點。你的手能舉起來嗎?」秋聲關心地問道。他真心考慮一會要不要再幫川端多捏一下肩頸,如果給川端知道秋聲這個想法,可能到心臟爆炸開來了。
「可以。一會再吃藥。」川端一口接著一口吃起奶油蛋糕,看似沒有停口。他這樣做並不是沒有原因,而是眾所周知的——這個館的藥,極為難吃。圖書館的藥已經由普通藥物換成鍊金術師特製的藥粉,這是司書下的指令,原因來自本館的不安定亂源太宰治先生。自從發現醫務室的安眠藥奇怪地少了很多。
太宰在剛轉生不久,精神還不算穩定,總是模仿前生濫藥或者沉入中庭的池塘這類脫序的行為。司書頭痛歸頭痛,可是沒有由太宰亂來,她用了鍊金術其中一門的藥物鍊成知識,把全館的藥丸全部撤掉換成特製的藥粉,味道還要調到極為難喝,完全針對太宰的痛處。任太宰再抗議,她也毫不退讓。
所以太宰和司書的關係並不是由始至終的好,他們曾經有關係緊張的時候。太宰哪怕寫過一篇很長很長的抗議信,司書只是把它掛在食堂當壁紙。回想起來,司書小姐可是非常強硬呢。決定了的事沒人能阻止她。
大概太宰了解到以司書的性格來硬的沒有用,轉而使出大量的撒嬌賣萌技倆。雖然司書還是沒有答應,但似乎遇軟則軟,和太宰的關係也稍微變好一點了。之後司書先生來了,這位司書更對男生的討好零反應,遇到什麼出格的事就拉住太宰一起到中庭健身,太宰的任性之路更是一去不復返了。
不過,藥還是這種恐怖的模樣。不清楚館內其他人的想法,至少就現在的川端而言,絕對想埋怨太宰。吃完甜甜的蛋糕,抱著上路的決心把藥粉倒進溫水裡,然後一喝而盡。
「川端……」秋聲連忙幫差點人手喪失的川端輕拍背脊。
安靜了一會,秋聲才願意與回復神智的川端透露他的鬱悶:「我是不是做事做得不太好?」
「為什麼突然這樣想?」川端感到奇怪。
「我知道司書小姐很重用我,因為我是圖書館第一個出現的文豪。」秋聲不安地來回磨擦著雙手。「司書小姐開始把其他人交給我管理。我以為和平日一樣,小林喪失,就去醫務室補修一下就好。」
啊啊。是今早發生的事,川端心裡明白,嘴上沒有說話,耐心聽秋聲繼續說下去。
「用了洋墨小林身上都是黑煙。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司書小姐說最後這次侵蝕比較特殊,與補修出現抗衡。我應該一開始要找司書小姐判斷小林的問題才對,但是……」
「我覺得秋聲先生後續的處理已經很優秀了。」川端的聲音維持平靜,嘗試令對方冷靜下來。
「……我想自己再做好一點。但是老是出岔子。這是為什麼,是因為我還不夠努力嗎。」低頭盯著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他現在不太想和別人對視,只能和面前最能信任的人訴苦。
「寫作是這樣。學習新事物也是這樣。」像無視川端般在他面前般自言自語,而且聯想到其他一點經歷,秋聲的臉色越來越不好。
川端沉默了一下,他不太擅長安慰他人。於是憑心而發,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侵蝕的敵人有時意外的強,不到我們控制。而且秋聲先生也當過不少次隊長,一直以來把我們帶領得好好的。我相信秋聲先生的判斷。同時希望秋聲先生能夠從這次經驗中學習,會重新反省自己是秋聲先生你最美好的優點。」
他沒有用安慰的字語安慰人,而是就事論事。他相信秋聲的能力,不只因為他喜歡秋聲這個作家,而是用同一會派的隊友這個身分。
聽到對方安定沉穩的聲音,秋聲默默點頭。川端的話的確給自己感覺良好一點,他也很真誠,還會給出建議……很可靠。
時間飛快來到午夜。秋聲、川端、小林、太宰再次齊集在有礙書室。這次非常罕見,同一天出現兩次侵蝕事件,是兩本不同的書,這本書更需要用到最強的會派眾人。
「小林先生,真的可以嗎?」秋聲關心問著,小林才剛完成修復,又要出發了。
「嗯。」小林只是整理著頭上的護目鏡,神色十分穩定,應該好起來了。對他來說,他們這隊人出的任務數是全館所有人最多,喪失耗弱就是常態,完全不算一回事。
「小林的方向感很好,這次麻煩你當隊長。」司書先生先通知這次任務的成員配置,再小心翼翼把正在冒出濃濃黑煙的書放在可以打開書中世界的輪盤時鐘上。這書的侵蝕程度很驚人,遠看還會以為有本書著火了。侵蝕嚴重的書如果被作家摸到,可能他們都會受到影響,所以這一步由司書操作。等到把危險物放在時鐘上,助手志賀直哉才處理剩下的手續。
「如果白天才潛書就好了。」對司書先生這打工人來說,當然是等真正會鍊金術的司書小姐活躍後才安全,不過看這本書應該撐不到那個時候,只能硬著頭皮上。他也很緊張啊!
「沒有問題,他們四個都很能打。包括某個紅色的外表看起很輕浮的人。」「老狐狸你少說一句是會死的嗎。」志賀和太宰老是出現小學生級別的奇怪鬥嘴。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後,通往書中世界的異空間入口剛好打開,志賀隨即轉向大傷剛癒的小林說:「小心一點。」
「嗯嗯。」小林向來比較少話,但志賀的關心,他收下了,誠懇地點頭。
「出發了。」秋聲先踏入通道,其後是川端,接著是小林。太宰在臨出發前,還對志賀做了一下鬼臉。
「真是的……」志賀很無語。
來到書中世界,他們隨即感受到突然急降的溫度,還有眼前就是一片巨型的結冰牆壁,把前方的林木隔開。第一次看見這麼奇幻的書中環境,他們覺得有點像歐洲童話書中的森林描述,冰封的版本。雖然有點冷,不過這個會派的人穿得足夠厚,像太宰把身上的羽織包裹一下,小林把拉鍊外套扣上去就完事,川端和秋聲同樣有足夠禦寒的圍巾和羽織,比上次怪談任務的獨步先生幸福多了。在這冰封之地探索的好處就是,很多路都被封了,可以大大減少搜索範圍。
「這本書到底是什麼來頭,作者是不明。」太宰抱著已包裹全身羽絨的身體,邊在心裡感嘆著很冷很冷連他這北部來的人都覺得很冷,邊好奇地四處張望。真是太厲害了,連杉樹的樹枝都結成冰,可不是結成白色的霜,而是整個樹枝直接被一塊冰套入其中。
「要不要看一看,更新不久的。」小林亮出那台蒸汽龐克風格的手機,給另外三個人靠成一圈圍觀。手機正投射出對這本書的資訊,雖然不多。一個星期前從其他圖書館帶回來的書。書寫語言是英語。作者不明。書頁共二百多頁,屬於中型作品。帶回來的時候情況穩定,歸類為沒有危險的書,所以很快被歸入藏書庫,今天才突然出現侵蝕。沒人看過書裡面的內容,所以完全沒有資料,一切成謎。
「書名是鏡中的自己。」川端覺得很有意思。會改這書名,是一個關於自我探索和成長的故事嗎?除非寫得真是差到不能看,否則他非常喜歡發挖無名作家們所寫的故事,不少都很有潛力。
「的確頗像鏡子的。我覺得這裡更像一個玻璃造的迷宮。」這書名同樣提醒了太宰,這裡的環境和現實世界有出入,正常再冷也不會出現這樣的冰封植物和牆。他們更像是沿著牆壁,一步一步走向預設好的終點。
小林看著指南針,目前指向和他們走的方向一致,加上還沒有分支路,希望可以順利找到終點。
「那樣我們先估計一下,當敵人出現的時候,秋聲先生先截擊,我們三人再殿後。這裡很多地方都被冰掉,不像能藏到可以遠程的小型侵蝕者。」小林大概預想侵蝕者的行動,雖然實際上,這個會派的人根本完全不按計劃的來,他只是隨便和大家溝通一下,免得侵蝕者真的出現的時候會手忙腳亂。
「咦?比起我其他人更……抱歉,知道了。」聽見小林叫他,秋聲才像夢醒一樣給了反應。小林和川端互相交換了眼神,顯然秋聲的狀態不算很好。
會派來到一個明顯是分叉路的地方,冰牆分別往兩個方向延伸,小林舉起指南針在附近走來走去,指針就是指向同一個方向,這樣勢必是方向正確,但路線要二選一那種。如果幸運的話,可能兩邊都可以通往終點,但這是後話了。
「我和秋聲先生一組。」川端這次一反如常,最快開口說話。
「啊吶,你每次有哪次不和秋聲一起。」太宰調侃起他,一來怕他們同組會打架,二來那個撲克臉的私心太明顯了。
「秋聲先生,我已經好很多了,太宰先生也會保護我的。」小林的眼睛平靜地盯向秋聲,他們做了這麼久的隊友,秋聲有時有些不好的心情,他或多或少能理解到。太宰同樣在旁叉起腰,心有靈犀的點點頭。
「好的,你們要小心點。」秋聲無奈地笑著和他們揮手,被人摸清底細的感覺就是很尷尬。
分開後,秋聲和川端沿著冰封的河道走著,沿路安靜無聲,他們兩個同樣安靜無聲,沒什麼話可以說。看著結冰的樹,看著白芒芒的土地,尋找通往終點的路。很快他們看到樹林後有一些生物在探出頭來。
那是什麼?秋聲用口形問著。他們和對方你眼看我眼,互相戒備著。那是從來沒見過的侵蝕者,是一隻隻冰藍色,像個卡通似的紙片貓。臉孔很奇怪,雙眼是菱形的空洞,咧開著嘴笑,而且笑容拉到面頰的位置,這個形象甚至更像在路易斯的著作愛麗絲夢遊仙境出現的奇幻生物。他們之前曾經在路易斯的書見過不屬於侵蝕者陣營的貓頭鷹守護者,會不會是這一種?
下一秒,當貓貓身體浮現侵蝕者的黑煙,林中毫無預兆跳出十幾隻冰貓突襲,他們就知道答案了。
秋聲舉起弓,敏捷而迅速地攻擊三次,準確把冰貓擊穿,化成黑影消失。川端滑到結冰的河道一邊,斧槍隨著自己的轉圈把幾隻斬成兩半。侵蝕者看起來不算很強,司書先生一開始安排第零會派,只是擔心未知的書會超越其他人的強度而已,可能很快可以淨化——
地面突然猛烈震盪,像整個世界被人拿著左右搖晃一樣。秋聲和川端嚇了一跳,完全沒有預料這一著,又沒有可以穩住自己的東西,同時摔倒。從乾涸結冰的河床裂開一個巨大的破口,像怪物長開嘴巴一樣把他們二人吞噬進去。
秋聲忍著摔痛爬起身,看向身旁的一切。是個像地下礦道的奇怪地方,有很多漂亮藍色的柱狀晶體。他狐疑地看著,忽然感覺到身後不遠有種像是人的氣息,很自然地轉頭看了過去。
是個穿著洋裙,戴著巨大寬邊洋帽的女性。皮膚白晳,黑色的雙眼靜靜地看著他。
秋聲愣住了。雖然和他描繪的形象不同,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妳怎會在這裡?」他疑惑,又保留著內心的警戒。這個並不是他的書中世界。
「銀子?」是他前生最後一個作品縮影的人物。非常年輕的銀子,她看著自己,張開口說話,卻無法發出聲音。發現這一點的自己只能瞇起眼睛傻笑,一個天真而充滿活力的少女。
這是什麼情況,是侵蝕者嗎?他左手握著弓,走到她面前互相對視。銀子的身高和他一樣高,看著她的時候就像看著鏡中的自己般。秋聲在鍊金術師轉生後已蛻變成年輕清澀的娃娃臉青年,與銀子的臉一對比,竟然有幾分相似,一種大家同是一家人的味道。或者可能是因為這樣,他才認出銀子來。
銀子是他當中最特別的一個人物,可以這樣說,是他最為中意的角色之一。秋聲張大同樣黑色的眼睛,內心交戰一場後,才小心地釋放看見自己創作人物的善意:「你好?」
你好。腦內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秋聲一個激靈,盯向微微揮動手的少女:「是妳說話嗎?」
銀子點點頭。她無法說話,所以身體力行,拉起秋聲的手臂往通道的一側前進。不知道是想帶他離開,還是引領他踏進更深的深淵?他看不透眼前人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原因。
銀子帶領著他穿過散發著藍色光芒的迂迴地下通道。盯著少女在前方輕快地踏著腳步走路,看到腳上穿著整潔的黑色皮鞋,秋聲不禁讚賞著:「鞋子很漂亮。」聽到這一句,少女轉過身來,俏皮可愛地對他擺出勝利的V手手勢。秋聲只好無奈地笑著,乖乖跟著她走。
是啊,少女時期的銀子曾經在鞋店工作過。但筆下的銀子非常貧苦,不像這位可以穿著漂亮洋氣的服裝。就像把銀子豐富強大的內心展現出來再具現的形象。如果銀子和他一樣會轉生……會不會就是這個樣子?
帶著秋聲來到分叉路,她往左右兩方向伸出手指點算兩下就帶著秋聲走向右邊。秋聲感到自己有點不正常,明明應該要對眼前人有所戒備,但她的感覺真是太像銀子了。
你還有創作嗎?忽然腦內再次響起少女的聲音。秋聲看向正回頭盯向他的少女,這個問題使得他愣住,當反應過來後,又開始手忙腳亂起來。最終,他只有如實回答。
「最近……沒有。」
是嗎。
「應該說,我有在圖書館創作一些散文,幫島崎寫圖書館日報的專欄,替孩子文豪寫童話。最近有點忙才沒有。」秋聲嘗試為自己解釋,圖書館忙是真的,很多作家都會在圖書館開寫作會,他有時都會參加,只是最近分發給他的工作很多。
少女低頭想了一下。再抬頭看向他,目光如炬。
我討厭你。
四周突然浮現侵蝕的黑暗氣圍,無數漢字開始在牆壁四周浮現。秋聲害怕地看著附近突然急劇的變化。
我的結局呢。
侵蝕的文字突然出現在秋聲腳下,把秋聲嚇了一大跳,隨後快速漫延至腰、胸前、脖子、下巴。文字出現的位置就像肌肉正承受著刺青的劇痛一樣。秋聲舉起手緊按著頭、瞳孔氈抖,模糊的視線只能看見眼前人正籠罩著黑氣的扭曲身影。
急促的腳步聲飄然而至,是一個人穿著木屐快步奔跑的聲音。扭曲的侵蝕身形迅間被尖銳的雙叉戟攔腰斬斷,在有限的視力中,秋聲隱約見到「銀子」被斬開後露出冰藍色的部分,又變成一團冒煙的黑影消失。
「秋聲!」川端連忙雙手接住倒下來的秋聲,然而一觸及秋聲被侵蝕的身軀,雙手也感到巨大的灼痛,川端要忍下來才不致把秋聲拋落地面。
秋聲的傷勢很嚴重,侵蝕來到下巴的位置,還留有侵蝕的文字,一片紫一片黑的。如果晚一步到,可能真的會絕筆了。
「我的文學,到底在哪裡啊……」秋聲喃喃自語著奇怪的說話,川端一概不理,把武器變回身上繫著的書後,橫抱著他往出口方向離開。
走了一小段路,川端已受不了的把秋聲放下來。他只好把秋聲靠在牆壁前,自己同樣坐下來,撥手機找隊友。小林和太宰那方很快接通了,川端簡要地說明他和秋聲的困境,同時黑科技手機投射一個影象,顯示自己的所在地。他和秋聲在地下,而小林和太宰還在地上。
「真的耶,你在這個位置,我現在就來踩你!」太宰帶著戲謔和玩笑的語氣在電話中這樣說。
「你們先支持著,我和太宰要時間找入口。」小林多喜二的聲音仍舊冷靜平穩,真是非常可靠的隊友。
通話結束。他難得隨性地伸長雙腿坐著,臉也轉向看著雙眼現正毫無焦點、看向地面的秋聲。
充滿死亡氣息的二人世界。川端不太肯定這個笑話冷不冷,總之結果不會很好。
與秋聲維持著這種視線一段時間,如果平日被這樣盯著,秋聲一定是不安地移開臉,想盡辦法離開。或者這個是個難得的時機可以任意盯著他的五官。
「反正我這種人……」沉默了一會,忽然秋聲又再次開腔。川端靠近過去,向來平淡的表情也夾雜著一絲擔憂。
「發生什麼事了?」
「銀子……」秋聲整個人癱靠在牆上,只是一直重覆呢喃著同一個人名。川端很熟悉他的作品,銀子是縮影中的主角。等一下?他忽然理解過來,剛才斬擊的侵蝕者是個女性,那個就是秋聲先生的銀子小姐?完全和他心中的形象很不同。
「我根本就寫不出來。」秋聲帶著哭腔地喊著說。「只可以寫沒有用的散文,不成熟的東西,寫不出她的結局,她現在很恨我了。」
他胡言亂語地繼續喊說。川端組織了一輪,才明白他在表達什麼意思。
銀子的故事就是未完的結局,前生的秋聲還未寫完就過世了。轉生後的圖書館,作家們可以自由寫作,只要不用前生的名字公開發表就好。
正常來說他可以在圖書館續書,可是他察覺到了,好像沒了當時的感覺。
他困惑了很久很久。是因為轉生後的能力並不完整嗎?可是看其他老師又好像沒有這個問題。於是,念頭動到自己的才能上。
是因為……能力不足嗎?
「反正這樣的我……就是不顯眼……以前怎樣寫也在同門裡無法出頭……」在他喪失的時候,總會表現得非常情緒化,四處發脾氣。川端已經看過好幾次,這次更拉扯到發展早期不如意的過去。
川端連忙低頭勸說他:「可是秋聲先生的文章,即使質樸卻是很有寓意,你對人性的觀察非常細緻——」
「煩死了,你可是拿到諾貝爾獎呢。」臉頰刻著一個個小字的青年突然兇狠地唬回去,居然真的把川端唬得沉默了。
「你和太宰、小林三個人明明很有名,只有我一個人在世上默默被遺忘。」他一股腦地把所有不好的感情爆發出來,是真心還是被侵蝕強化的情感無人知曉,可是一起組成第零會派,當青年謹慎地和三人一起同行的時候,或者可能內心暗篤篤地浮現過這個小小的想法。誰知道。
司書根本亂配。只是個不熟悉文學的鍊金術師,根本不懂他的過去和糾結。
川端征征的看向秋聲,向來白晳的臉,在此刻好像更偏向蒼白的一臉。他不知道秋聲居然承受著這麼大的壓力,一字未提寫作的困難。即使到剛才,他還以為是侵蝕者銀子令秋聲很受傷,畢竟沒人會喜歡如同親生孩子一樣的作品主角討厭自己。但是最難以置信的是,川端沒想到秋聲對他的想法居然是這樣的……
即使完全是侵蝕影響,他也很受傷。
突如其來的心臟又開始出現絞痛。川端瞪大眼緊緊按住胸口的位置,怎麼突然又來了?明明吃了止痛藥。
和書中的世界互相共鳴,書庫的一角。其中一本書以急劇的速度黑化,瞬間黑了一半。
川端四周浮現著侵蝕的煙暈,往前跪倒地上。嘗試拼命呼吸,希望把胸口的痛楚壓止下來。不能在這裡倒下,無論為了什麼。
在這要緊關頭,書本的侵蝕又突然停了。停在一半的書頁上。
川端就像死裡逃生般把氣息呼順。呼順後,只能靠到牆上休息,與盯著地面發呆的秋聲無言以對。然而卻把青年拉到自己肩膀倚靠好,秋聲也沒有表示什麼反對。
侵蝕的感覺很不舒服。
和秋聲先生一起喪失,甚至絕筆(死亡)呢。雖然很有病,可是這種不合事宜的幸福感。
川端真是痛得受不了,閉上眼睛,好像昏過去一般失去意識。
有人在摸自己的臉。
川端吃力地張開眼睛,可是只能夠小小的張開一條線。
有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在摸自己的臉,隱約能看到藍色和白色的衣著。
「秋聲先生……?」
「還活著嗎?」聲音的確是秋聲的聲音。川端心裡安心了一會,突然又感覺不對勁。
眼睛漸漸能夠張開,視野非常模糊,川端只看到秋聲的喉結,還有帶侵蝕文字的下巴。
「做得好。」秋聲發出輕佻的笑聲,這種聲音完全沒在秋聲身上聽過,即使腦袋不太清醒,川端的直覺同時警戒大作。
「我們會再見的。」「秋聲」扔下一句話後,從侵蝕已浮上面頰的川端身前離開,而川端僅是瞪大眼,即使瞳孔從前方移到右方,目送藍白衣裝的青年離開,但是完全看不清對方的面目。
同時間,外圍響起巨響,伴隨四周結實的石頭、冰塊、礦物都被這一擊打成碎片,直接撞穿一個洞。
「哈!」這是小林,拿著像蟹螯的雙曲刀吆喝一聲。
「嘿!」這是太宰,雙手揮著鐮刀帥氣登場。
「天才太宰來救場了!感恩載德吧!」太宰跑到川端面前,帶著戲謔玩鬧眼前的對象。
「煩死了。」川端有氣無力的回應,語氣相當不耐煩。
「喂……你沒有大問題嗎。」太宰苦笑又不失擔憂的反問,雖然他和川端不太合,但是他很少用這樣惡劣的語氣對自己說話啊。
「秋聲先生!」小林單膝蹲在秋聲面前,連連呼叫。終於,秋聲勉強忍受臉上侵蝕帶來的痛楚,睜開眼睛。
「我們來帶你走的。」當前最要緊的事是把他們兩個救離,小林把矮小的秋聲背在背上,走往被打破的洞口。另一邊太宰把川端的手拉到自己肩上,攙扶出去。
「是小林嗎,抱歉。」小林背後,響起秋聲微弱的聲音。
「堅持下去。」小林那酒紅色的雙眼擔心地移向左後。可以感覺到身後男子的頭稍微晃動,悶悶的回應:「又要麻煩你把我抬走……真的很沒用。」
「不會,以前我被你帶著提升實力的時候喪失得更多。」小林安慰他,向來沉穩的聲音更顯真摯。秋聲輕輕的笑了出來,回想起一些新人時期第一會派犯傻的片段,好像心情也變好起來。
小林早前已聯絡好圖書館,他們回到地上,等了一會,離開書中世界的出口終於打開。感應到書中的變化,一隻隻冰藍色的貓侵蝕者從四周冒出來,意圖闖進這個時空通道。
「糟了。」小林話才說出口,太宰已反應極快,毫不留情把川端扔下來,舉起鐮刀把最接近通道的侵蝕者全數斬殺。邊打著,還留有餘閒照顧自己的服裝:「嘩啊啊啊不要咬我羽織!」
小林只好把秋聲暫時放下來,去支援太宰。
秋聲跪在地上調整呼吸,看著小林和太宰越來越多的侵蝕者來回糾纏,雖然腦袋昏昏沉沉,身為隊友的責任感仍然逼使他握起弓,搖搖晃晃站起來。川端留意到他的動作,於是雙手扶著武器,同樣勉強站起來。原本打算與對方對視,卻又同步移開眼神,轉移至與太宰糾纏的侵蝕者群。
秋聲舉起弓,瞄準個頭最大的一隻。看似正圍著太宰快樂轉圈圈的侵蝕者群,在秋聲眼中卻看出一個人影,只有他才能看見。
搭著箭的手微微一顫,秋聲帶著不安問:「川端……」
「請安靜。」川端低聲喊著打斷他,語氣罕見的嚴厲。秋聲嚇了一跳,合上嘴巴。
川端自己都一樣看到不應該看到的東西,煩躁地打斷旁邊人的話。二人互相不理解對方看到的景象,只好默默合擊。
「消失吧。」往前衝刺,戟尖刺穿站在一起的侵蝕者們。川端呼出一口氣,把武器當成拐杖強撐著。秋聲在擊穿另一隻侵蝕者後堅持不住,直接坐倒在地上。
有一隻侵蝕者偷偷躱在秋聲背後,弓起身體嘶吼,正要向他偷襲的時候,太宰即時跳到牠面前擊殺。邊掃除敵人,太宰眼角瞄向秋聲,帶著隱憂。由於敵人太多,他只好專注回眼前的敵人,順著身體的節奏,流暢地揮舞鐮刀斬殺前面兩隻,又反手掃除後方兩隻。輕輕一躍,跳到在通道附近掃敵的小林多喜二,站在一起。
「你能一人抬起兩個人進通道吧?我先撐著!」太宰是特意過來討論這嚴肅的問題。
聽見這句,小林張大嘴巴,邊忙著邊應答:「不要做傻事!」
這太宰的發言,肯定要逞強殿後。離開的出口是有時限的,萬一關上了,太宰就要在書中逗留一段時間。
「這麼多萬一給牠們當中一隻真的走進通道怎麼辦?」太宰揮著鐮刀忙個不停,邊打怪邊說話還是有點吃力的:「你先把他們兩個送回去吧,而且我有這個。」
他抓到個一秒空閒拍一拍自己腰帶。腰帶除了綁著能化為武器的書本,還比其他人多出一塊紫紅色的寶石。小林看到就驚訝得呀了一聲,想不到司書先生居然把館內唯一一塊賢者之石拿出來還裝在太宰身上。那是最珍貴的寶物,即使文豪完全喪失,也可以保他們一命。
「沒事的。如果我被侵蝕,把志賀送進來我再打他一頓就會清醒。」太宰轉身背向小林,雙手握著巨型鐮刀準備下一波攻勢。
太宰的發言為副,令人安心的賢者之石為主,小林馬上毫不廢話,回到川德兩個還沒反應過來的人身旁,左手抬起一個,右手抬起一個,頭也不回地越過太宰,跑進通道裡。
小林抬著傷員二人回到館內,當他們出現的時候,志賀和司書先生都感到非常震驚。一是傷員的傷勢,二是太宰呢?
「紅色傢伙呢?!」志賀緊張地問。
小林把秋聲和川端放在地上,司書先生接手把他們扛起來後,連忙跑回去放置侵蝕書本的時鐘上。出人意料的情況發生了,本來還散發著黑煙的書本,身上的黑煙突然消散了。
小林和志賀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本書完全回到未侵蝕時的狀態了。是太宰淨化成功了嗎?
但是太宰沒走出來呢!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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